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歌手——當我想到用一段文字、一句話、一個短語或者一個詞組來概括喬治·邁克爾這一生，標註他在這百年流行音樂史上璀璨奪目的位置時，腦子中跳出這兩個字，隻有這兩個字。
歌手，一般的、純粹的、不附加任何定語，誰當得起這兩個字？如果我們要挑一個人物出來，用它來代表“歌手”這兩個字的內涵，那麼，喬治·邁克爾是一個強有力的人選，或許，是近30年來唯一的人選。
王子、戴維·鮑伊、倫納德·科恩……與這一年去世的其他非凡人物不同，喬治·邁克爾不是文化象征，不代表什麼流派，不具有時代標志意義，也不是什麼符號式人物，甚至，也不好說他就是某一面旗幟。他的內涵是模糊的。他的非凡的能力，在於演唱，在於賦予一首首歌曲那種攝魂奪魄的力量，那種蘊含在一首台中化糞池清理歌、甚至隻在一個樂句裡，極其豐富的、奧妙無窮的、微妙無比的、永不枯竭的細節、靈感、美妙和生機。
他的歌曲極度優美。優美，既可以形容他的演唱，也是他作曲、配樂上的一個品質。1984年《無心耳語》誕生，次年流傳到中國，整個80年代的後5年，說到“浪漫”這個詞，差不多就專屬於它瞭。舞池中迷離的氣氛，情侶間喃喃的耳語，身體裡的奇妙電流，恍若在台中市抽化糞池異國、在夢境中的那種戀愛感受，都被這首歌所代表。這首歌是氛圍，也是情緒，也暗合心理，情意綿綿，那麼真切、傳神，那麼霧氣彌漫，那麼情緒飽滿，那麼氣韻生動。喬治·邁克爾的演唱，在真聲、假聲之間，在男生、女生之間。所以這首歌既可以代表男人的情，也可以代表女人的意。所以蔡國權把它翻唱成《無心快語》，梅艷芳把它翻唱成《夢幻的擁抱》，都是那麼合體。所謂神作，不外如此。
1987年，告別二人偶像組合“威猛”（Wham！）的喬治·邁克爾，重新出現在人們面前，就是一個嚴肅藝術傢的形象。一夜之間啊，就把偶像型、大男孩的印象褪盡，讓人完全以一個歌唱大師、創作巨子的身份來看他。《信念》具有驚人的彈性，甚至稱之史上最具有彈性的專輯也不為過。邁克爾·傑克遜創造的屬於世界奇跡的《驚悚》（Thriller， 1982），本是一件彈性王，但在這件作品前，竟顯得有那麼一點點單一，原來還不是那種無以復加的豐富。
怎麼說這件事呢？所謂彈性，是指一張專輯具有美妙的結構，歌曲與歌曲之間、段落與段落之間具有迷人的張力，歌手的演唱具有多樣的美，節奏、旋律、和聲、音色具有不俗的豐富性，由此一張專輯引人入勝，可以讓你樂此不疲聽下去，聽一遍，聽兩遍，聽三遍……《信念》這張專輯，可以聽無數遍，不讓人感到厭倦。
不好歸類，不易形容，不落窠臼，不隻是喬治·邁克爾的專輯是這個樣子，具體到他的每一首歌曲，也都是這個樣子。它是普通歌曲，但絕無陳詞濫調。這歌曲很有個性，什麼個性決不容你能說出來，說清楚。他的每一首歌曲都具有驚人的彈性。
我至今說不清楚《信念》的開篇曲、同名歌曲《信念》是在表達什麼情緒。管風琴，木吉他刷彈，節奏佈魯斯的響亮拍子，中快板，快語速叨唱……它們是怎麼搞一起的？別誤解，不是亂燉，這首歌絲毫沒有亂燉的印象，相反給人的感覺很純，是一種很純正的風格。很歡快？節奏是很歡快，但表達的可不是歡快，而是自我砥礪，微帶挫敗。
《長者》，像在教堂的重重陰影之中。受歌名誘導，開始以為是唱父親，唱神父，但不是，是一首情歌。夢幻般的聲音，但不輕柔，喬治·邁克爾的夢幻唱法很沉，氣聲很堅實，很重，所以副歌的大合唱，演進得自然，完全的響亮變成瞭夢幻的至強表現。各級學校抽化糞池
《我要你的性》，性以節奏型的靈歌形式表現，歡快。非常豐富的節奏，多得數不過來的新鮮小動機，無法盡訴的律動趣味、動靜對比，在多樣化的演唱、伴唱、叱呵中，意旨全出，但並不色情。
《再試一次》，放盡全力地唱，鄭重地唱，在教堂下唱，唱失戀曲。《猴子》，情人的嫉妒，節奏之彈演唱之猛電到飛起，讓人聞之欲上躥下跳。《親吻一個傻瓜》，在娓娓傾訴的慢板之中，接續上一個連續十數小節、每個音都是強拍、由近50個單詞連綴成的罕見長句，沒有誰這麼唱。這是放在任何宏大的歌曲裡都會擲地有聲的宣言，你也確實感受到瞭這擲地有聲的恢宏，未怎麼在意它其實是對戀愛之人的數說和責備。
喬治·邁克爾的歌曲，有種不能定性、難以歸納定型的魅力，你永遠不好用類型歌曲框住它。即使是類型歌曲，也總是散發出非類型的奇思逸筆，其音樂發展在意料之中，又時在意料之外。
還在起步階段時，喬治·邁克爾就已經有瞭這樣的一種能力：異常活潑的樂思，輕易突破歌曲的類型，而展現出某一事體本來的面目，讓音樂獲得某種生活的某一具體指認能力。就音樂類型來說，“威猛”屬於後迪斯科，但《自由》、《去年聖誕》、《她要的一切》、《走前叫醒我》這些名作，都不是那麼disco，舞曲的節奏之外總還有能讓人心領神會的特別音色、氛圍和這音色、氛圍所代表的人物個性、環境。越到後來，喬治·邁克爾這種能力越是出神入化，因樂賦形。《耶穌對孩子》是悼亡之作，歌手沉入對親密伴侶的追憶，追憶的心境真真切切，字字在心，但沒有哪首悼亡之作是這種格調，它走在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調式中。《成熟瞭》開口即驚心，起句奇崛，漸漸才歸回到靈歌式的情緒鋪排，表達邁克爾歷經一段生命磨煉的不平靜。黑人傳統靈歌中，難見如此大雅和大氣。
除瞭很少的例外，像《祈求時間》（Praying for Time，1990）唱這個滿目瘡痍的時代，《殺狗》（Shoot the Dog，2002）諷刺小佈什和佈萊爾，喬治·邁克爾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情歌。這些情歌成為瞭大眾歌曲，但其中的內涵不一定大眾，總有撲朔迷離和語焉不詳。邁克爾的愛不是完全正面的，那是一種不穩定的、迷離的愛，從各軍營單位抽肥無滿心喜悅，難見甜蜜幸福，而總是交織著糾葛、繾綣、留戀、猜疑、試探、絕望、悔恨。歌曲背景上的音樂，時時有低沉的回聲和徘徊的巨影，仿佛教堂陰影、濃重夜色，時時俯瞰、包圍著這苦情的人們。
從大的類別來說，喬治·邁克爾的歌是靈歌。靈歌本是美國黑人的藝術，來到這位希臘後裔、郊區倫敦人手裡，靈歌變得古典，有時莊重和威嚴。靈歌是真假聲的藝術，在真假聲中兼容男女。而喬治·邁克爾，尤把這其中的意韻唱到極致。他野性，又妖嬈；聲音渾厚，又婉轉華麗。他的真聲爆發是重量級的，他的威猛又相伴著眾多的細膩。即使是歌曲平鋪直敘的段落，他也有本事將足夠多的細節來將之充滿。比起一些異人，他的嗓音有辨識度，但不是特別的奇特。那些奇嗓異嗓，往往受奇異所累，演變成“一種聲音”，一種演唱方式，一種異色。喬治·邁克爾幸免瞭，他是人人的嗓音，是演唱方式的總和。音色和演唱方式，就像一片光譜，而邁克爾所閃亮的，近乎是全色系，是男女聲、男中音－次女高音這一片區域裡，覆蓋最全的光譜。
在喬治·邁克爾的原創專輯中，他寫幾乎全部詞曲；編寫幾乎全部配樂；染指幾乎所有樂器的演奏，不止鍵盤樂、撥弦樂，也包括打擊樂；隻在特色的、特別要突出的樂器上，交給更專業的高手。這種完全掌控，保障瞭這“歌手”的完全達成。
後期，這“歌手”放台中抽化糞池射到音樂所有細節上的創造力，有所衰減。這時，他做那“歌手”最保守的，就是嗓子，一件聲音藝術品。在其他歌手看來，他的才情依然令人嫉妒。1993年，《五首現場》，弗雷迪·墨丘裡故去，他看起來像是女王樂隊那無可替代的主音找到瞭完美替代的人選。1999年，《上世紀歌曲》，似乎是一個爵士歌手瞭，用一支支藍透瞭的、精細無比的聲音，他將他所熱愛的10首歌曲，唱成瞭一個又一個深得無底的夜。2014年，《交響曲》，在整個交響樂隊面前，他的聲音就是藝術——豐厚，深沉，雄渾，雄偉，當得起這煌煌大樂的襯托。
一個完全恪守中道的聲音，一個大眾的聲音，卻仍然有著非凡的個性內涵，這是奇跡。一個大眾流行歌手，一堆全球流行的歌曲，卻無法將之公式化，其中仍保有看不透的無盡秘密，這是奇跡中的奇跡。在1億張唱片，千百萬聽眾的聽覺裡，這是如何做到的：大眾流行仍有豐碩的生命感，仍有個人經歷的屬性埋藏其間？
而這歌手，也完全這樣自認，帶著嚴肅和誠懇。喬治·邁克爾一向有在作品中題獻的習慣：《信念》（1987）宣稱是過去兩年的人生果實，獻給傢人和朋友；《聽無偏見第一集》（Listen Without Prejudice Vol. 1，1990）獻給傢人和朋友，加上瞭一條，也獻給“那些在上一個時間輪回中有信仰的人”；《成熟瞭》（1996）獻給巴西音樂巨匠安爾尼奧·卡洛斯·裘賓和摯愛伴侶安塞爾莫·費萊帕，前者改變瞭他聽音樂的方式，後者改變瞭他對待人生的態度。《耐心》（Patience，2004）題獻給瞭他的團隊，多年來，那些追隨著他，與他一起創造這音樂的人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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